宁波市象山县黄避岙乡“垄断”了西沪港北岸，沿岸人家背山面海而居。山形和缓，港水清婉，乡村公路从中穿过，平坦流畅。公路两侧，靠山有曲折的古道，铺着素色卵石；靠海新建了蜿蜒慢道，赤黄蓝绿，色彩缤纷来自于道路本身和沿途的山海、人家、田园。禁渔期，想起鱼在海的样子，我不止一次到这段斑斓海岸看鱼。在这个大黄鱼之乡随时随地有鱼看。夹在山海之间的长溜田野上，有处大黄鱼大地景观：一条条硕大的模型鱼沿着潮流与道路的走向展现游弋姿态。它们的身下，随季节不同变换背景：金黄的油菜花、碧绿的秧苗……铺垫着它们游过时光的海洋。西沪港内分布着海水养殖基地，类似海上部落。早年在那里乘竹筏看海带的生长状况，也在鱼排上看人从网箱里直接捞各种鱼吃。如果是大黄鱼，出水的时候颜色发白——天光大亮的缘故，因此真正起网都选暗夜，才现满城尽带黄金甲的盛况，同时听见它们咯咯咯叫成一片。站在收成的角度，养殖户如同深夜取宝，从比陆地任一角落更隐秘的地方。近些年，我更多去养殖基地的上游——附近种苗公司里去看鱼。如果被允许，可以在那里一看半天。其中一家叫象山港湾水产种苗公司，毗邻成群的渔家乐、农家乐。里面有个海科鱼类研究所，专育海水鱼类，至今积有二十多个品种。每当我想到家畜家禽，就会暗中称它们为家鱼，而在大海母亲身旁培育这些鱼的人，也成了标准鱼父。这也是最早在周边海域进行增殖放流的，数量以数亿尾来计。但我总共只碰见过两个人，一老一少，前者负责运营，后者负责技术。想到孵化这个词，觉得他俩在这座鱼类居住的建筑里取趴窝的姿态，才有了数据上极少数与无穷大的奇异对比。中间充满神秘，而他们的简明叙述只揭开了艰难过程里的一个小口子，我窥见到的仍是深奥，只能将科学性全盘庸俗化：他们在琢磨如何让它们消消气，最终在新环境里定居。与陆上动物不同，鱼类静默得多，除了搅出水花，也多在受惊的时候，故而里边人迹罕见。海水悄悄爬上了岸，进入室内孵化池。建筑物与大海，它们更无可比性，哪怕在规模上，现在同样拥有了鲜活的海水——包括鲜活的海洋生物。光线暗淡，水声汩汩。对于陆地上的人类，鱼是另一世界的奇迹。观赏鱼只是其中的小品，真正惊人的是难以接近的其它——就算其中最常见的经济鱼类，在它们活跃的时候。比如带鱼，网上来的带鱼不可避免地被挤压，只有钓带出水的那一刻，恍若从幽深致密里抽出了一柄柄玄铁，刀光剑影在眼前化虚为实。但要领略同样常见的白扁鱼（银鲳）的活态，只能去养殖基地。我们将出水便死、难以驯化的鱼归因于气性大。白扁鱼就是气性很大的鱼，显然比河豚鱼大得多，比各方面隆重得多的大黄鱼更大。与带鱼出水令人胆寒不同，看见白扁鱼在池里翻飞纯粹使我迷恋。只有在水里才看出为何形容它扁了：当它平面运动时，就是一片银叶子。它的银色比带鱼的浅，反射强烈，即便在幽暗的室内池也自带光源，难怪以白字打头了。白扁鱼的当众飞翔，使它拥有无穷轻盈。满池的白扁鱼飞来飞去，水跟着变得轻盈，没有了质感。看久了，人似乎也失去质感，灵魂出窍。每次，从里面出来，剩下的我都神思恍惚，适应好一阵才能步履稳重。他们说，外面太耀眼了。环西沪港远不止一家种苗场，所育的除鱼类还有甲壳类、海藻类……仿佛一个人就是一片海。因此坚信：是无穷生长带来了这种平静下的闪闪发光。?

原文首发于扬子晚报B座西窗推荐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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